作者: detachd (detachd) 看板: lesbian
標題: [心情] 0514 需要一個動詞的發明
時間: Sat Jun 2 00:36:49 2012
以前當飲料喝的紅酒,到亞洲被當成附庸風雅的一件飾品,在社交場合上。對於這一點一
直還不太適應,也不想適應。本來應該是三五百就可以很享受的東西,有時還要被迫端出
一個架子,跟著一起講究酒莊血統、年分、和品種,有點無奈,但也是一種樂趣啦。跟老
油條呼弄一下。歐洲回來的友人,我們習慣帶酒上門,酒量都不大,酒品也都不太好(竟
然有人年過三十還想玩真心話,此為酒品不好)。有紙牌遊戲、有甜酒醋、有低溫酵母麵
包、有好看電影、冰箱裏的同伴也都不太差,離應有盡有不太遠了。置物櫃都是從世界各
地私藏來的零食,看交情讓它們出櫃。有朋友相聚的日子,很好過。
但是賴在沙發上的假日,才是怡人,才是悠長。
所有的朋友當中,唯獨舊金山有一個最屬特別。她把我當成奇異的寄託了,在她自己的
projection裏面。我們大概就是任何口中會說的那種BFF,一輩子的好朋友。是童黨、是
伴侶、是好友、是家人。如果所謂的好朋友這件事有個ranking,她排名不會在名單裏,
永遠有專屬位置。肉麻話應該一輩子也不可能讓對方聽到,後果難料,我猜想她聽聞會
立飛到我的所在城市大哭,由我只能冷靜地問她"幹嘛啦...不要這麼善感好嗎"然後她也
說不出衝過來找我要作甚麼。拋家棄子的。我可能還必須在工作焦頭之餘,接待她先生
因為也飛來要接她回家,張羅她們下塌我家、盡地主之誼變得很funny...必然是這樣劇
情。所以,感性的話,我向來都省了。好朋友的位置到頂,就沒有再上升的需要,這會
讓成人的生活軌道增添非常多麻煩。
我們是中學同學。我初中入學一個禮拜後注意到她...的多向度智能測驗結果。發現有人
竟然比我高一分,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我很快斷定這是不可能的事了,一定是系統有
誤,我多此一舉的拿了一份威力加強版的測驗給她作,她覺得我這個舉動實在太好笑,
她為了跟我當朋友,就乖乖地作了。那是我們開始講話的,一個很白癡的背景。
有一次座位抽籤,她變成我的前座,我不知道她有沒有作弊,還是偷換。因為那段無憂
的日子非常開心,幾乎是像福爾摩斯那電影一樣的。我們帶各自的禁書,已備上課時不
務正業所需、交換用。小時候很清純,交換幾本書就可以得到視死如歸的情誼了。我帶
的不外乎電影雜誌、倪匡小說、地下刊物、怪奇小物。她最念念不忘的,是我完全忘記
的事情,她說我常給她作心理測驗。那些心理測驗應該是粗糙沒有根據的,但是她總記
著我詳盡的分析,好像是世界上唯一了解她的人。
在班上,我們各走各的,跟各自的友人,在不同的小圈圈。體育課不一起、校外教學也
不、朝會去福利社通通分開。我也是到現在才回想起這件事,覺得好奇怪。好像深怕友
誼和相熟被看穿一樣,因為我們周末會約出去看電影。偽裝成小小的冒險。我們像是兩
個學究一搭一唱,走到哪都是,通常我還是多話的一方。最悲傷的一件事情,在出去過
幾次之後,她就突然被宣告舉家遷往舊金山的消息。
像耽溺一樣又清澈的不得了的友誼,嘎然而止。
來不及變質的友質嘎然而止。
這大概就是青少年足夠為賦新辭強說愁的經典題材了。這是啊。
最後一次見面在和煦的五月,是告別。沒人哭沒人笑很安靜,有三立可以靠邊站的戲劇
。我擔心筆電螢幕會溶解。
一個月後,不適應又亂了陣腳的她,寄出給我的第一封信。好長,就像流水帳裏的瑣事。
後面,接著寄來的信也一樣長,流水帳式的瑣事。每次拆信我都要深呼一口氣,想說如果
裏面裝有炸彈,我也得好生拿穩些。
裏面沒有,我很難過。我知道她寫信的時候一定在哭,她越輕描淡寫越是寫流水帳,我越
感覺她想家她不適應。我都沒有回,我不想我寫的信越洋後到了她手上變成她的炸彈,我
老覺得我的信和關心都是不必要的波瀾跟刺激。她最需要的是趕快融入當地的生活,交新
的朋友。我就繼續無情跟殘忍不理。沒過多久,暑假到了,我也去了多倫多遊學,跟舊金
山部分特質相似的城市(對我而言),但沒跟她說。離開熟悉的環境,我甚麼都不想管了,
被發回重新作人一樣,我可以設定成任何我想扮演的樣子,在沒有人認識我的城市。整整
兩個月,我沒有想過家想過任何人,我決定甚麼都不要想。
過了好幾年,我們斷斷續續通信,生日卡片、耶誕卡片、旅遊的明信片,我們上了高中、
又上了大學、畢了業。我在想我到底是怎樣,居然連大學畢業典禮她有來,都可以忘的
一乾二淨。好像是一件完全不想回憶起的事情一樣,竟然也真的洗掉了。
是世界上最相愛的朋友、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朋友。一開始就知道一定是這樣的。可以慰問
關懷、可以無話不說、可以一起哭一起笑、可以綿密、可以疏遠。不用吵架,但一句不經
心的話可以比甚麼都冷。不用開口說話,但全部的心意對方全都一清二楚。可以好幾年不
連絡,像是每天在說話一樣。心裏面想的事情,發生的遭遇,如果夠用力,對方會在第一
時間感應的到,通常演變成幾分鐘後的電話或信件響起,其實有點creepy。但一切都還是
維持在一年通不到一通電話、兩封卡片的頻率上。從來就鮮少連絡,不需要聯絡,不會改
變任何事、也不會減損任何事,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增加的空間了。
她說我們應該是失散的twin,這種話她說我說都一樣。我們老是開口講出一模一樣的話。
我談戀愛她也開心,像她在戀愛一樣,甚麼細節我都沒說,我想知道這件事她就可以很感
動。帶著這樣的idea可能也讓她滿足心安。她喜愛所有你愛的,你也接受她接受的一切。
沒有字句能描述的關係,也不需要被描述。
無助的時候是精神依靠、挫敗的時候是避風港、開心的時候成就的時候、人生轉軌的時候
、一片空白的時候、心轉為黑暗的時候。是朋友是家人是伴侶是孿生甚麼都是甚麼都可以
是,這種關係這種存在也很可怕也很噬人,必要的時候可以互相消費互相利用互相偷渡成
任何你想要的東西,你知道對方不介意。更別說那些短暫的移情作用,本質上就是對友誼
的背叛。當你需要一個恨的對象時,也可以拿來恨,這個生活中形同陌路的人。
你光想到這一切都會心慌,那種錯誤還沒發生,就已經被原諒。那種目標還沒完成,就準
備好給的最毫無保留的肯定。好像是全世界唯一了解你的,真正意義上的你衍生的另一半
。但等你心平氣和地想,每隔幾年就問自己,那有這種事啊,神經。全部都是幻想出來的
強加的。對方依靠的是幻想中的你,是幻象。距離消彌了被驗證的可能性,跟真正的你一
點關係都沒有。反之亦然,你心目的對方也只是十幾年前一個賴以想像的起點。
但這種念頭,還是在每隔幾年的重逢的一個眼神被打的煙消雲散。或著是,你人生中正在
經歷的奇異時刻,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時刻,對方傳來巧的不能再巧的一封信或一通電話。
於是你不知道甚麼時候起,就放棄再去總結或再去分析這是甚麼東西了,全接受了。
最近她懷了第二胎,我想起來了她前年前剛懷上第一胎的時候,她說不知道為甚麼,(當
然也沒有合理性),她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她希望我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知道的人,
她說無法不讓我最先知道,她的身體裏面有了另一個生命了,我知道那對她是一件好大的
需要消化的事情,害我也跟著消化半天好像我是孕婦一樣。她結婚的時候,我很緊張但人
去不了,我在成堆的婚禮照片中唯一搜尋的是甚麼呢,是她的父母和她先生父母同桌,或
互動的照片。因為主角兩個肯定很開心很幸福,但不夠,我還要看見雙方的家庭是和樂融
融的鐵證。我需要任何帶有和諧、圓滿、美好的蛛絲馬跡,才能心安,才能感到欣喜。我
希望她的婚姻和一切都是完美的。至少結婚的那一刻。
那種心態無法形容。我們從來不會跟對方表達任何心跡,說任何的好話,也不深談任何私
事,關於這種情誼、這種心情是,即便我的人生不圓滿,但是你的圓滿就夠了,你圓滿了
就可以讓我得到圓滿。對方喜歡聽聞我的工作和經歷,也是一樣吧,她可以一輩子庸庸碌
碌作個小辦事員沒關係,因為我的所有成就都是她的成就。好像父母跟小孩才有的。我不
知道那是甚麼。
我們不談戀愛,沒想過在一起,沒當成情侶,也不想當情侶,俗世關係,顯得很俗。不需
要相依相伴,不用見面不用說話。不需要也沒有任何愛情的成分,來做為一種雜質。有這
種朋友嗎? 好像沒聽說過。很希望中文還是任何語言,能發明出一種比愛更甚的動詞。
只作了幾個月的同學。
十七年來,人生關鍵的時刻、重大的場景,對方都不在,但也沒有缺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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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viw:半身 06/02 00:48
- Jun 02 Sat 2012 0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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